刘杲:如果你选择出版行业 你得爱书爱到痴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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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-11-15
  • 主持人(孔夫子旧书网内容总监雷天): 各位孔网的书友大家下午好!欢迎大家来到夫子访谈,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出版界的老前辈,也是老专家,德高望重的老先生——刘杲刘老先生,他今天做客“夫子访谈”,给我们聊一聊“出版自由和编辑责任”的问题。

        欢迎刘老光临孔网!

        征集提问的贴子发出去之后,征集到很多书友的提问,有一些书友的提问非常尖锐,但刘老说没有关系,都可以回答。我们把书友的提问顺序稍微调整一下,由小入大,从小的微观问题,最后逐渐让刘老谈一些宏观问题,这样更能全面的体现刘老的思想。

        有书友问刘老,

        19楼 小熊是我:为什么现在的新书做的就是不如旧书漂亮。不管装帧还是封面设计。

        52楼 君秋雁:目前正在收藏80年代以前的旧书,大约有三千本了,感觉跨入90年代以后,真正的好书真的很少了。未接触过新的毛边本,不知道现在出版的毛边本是炒作呢?还是复古?我只知道七八十年代的书看的很旧很烂了,也不太脱页,有的撕都撕不烂,现在外皮很精美的书往往出现中间掉页现象,是什么原因呢?另外我感觉再生纸不如原浆纸的手感好,只是个人观点啊。

        刘杲:我是刘杲,大家好!以文会友,谢谢大家对我这本小书的关心,我很高兴同大家交流,对我来讲也是一次学习的机会。刚才主持人转达的问题,我个人想,可能与市场竞争没有采取正确的对策有关系,因为在市场竞争当中,要抢时间、要抢市场,为了抢时间、抢市场,来不及深耕细作、来不及精雕细琢,来不及在出版印刷等方面下功夫。一本同内容相称的好书,受到读者喜爱的好书——它的优良装帧质量、印刷质量,它高品位的封面设计,这都需要专业人员下功夫的。而现在很多情况下,为了抢时间、抢市场,没有下这个功夫,我想这很可能是现在有一些书不尽如人意的原因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有一位书友问的问题与书籍质量也有关系。

        56楼 诺诺斋主人:国家是否能对个别出版产业增进扶持力度,比如古籍这一块,出版社利润太少,甚至亏本,于是一些古籍出版社为了赚钱,开始出教辅这类书,对于古籍方面的投入越来越少,导致古籍这方面的新书比较贫乏,而出版社为了在古籍这类图书上赚钱,纸张和印刷越来越差,甚至不如七八十年代的书,这样造成了一个恶性循环,请问刘老这有什么方法来避免这种情况?

        刘杲: 改革开放以来,一直很重视古籍出版,古籍出版的专业性、学术性比较强,市场相对比较小,所以在经济上有一些困难,有一些整理出版的古籍会出现亏损,所以国家一直对古籍出版有财政补贴。国家有一个“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”,这个领导小组除了抓古籍整理出版规划之外,还负责管理国家对古籍整理出版的财政补贴的分配。中华书局是我们国内最大的一家古籍出版的专业出版社,他们每年有相当的财政补贴,而且这几年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,国家对古籍出版的补贴还在增加。除了专项的古籍整理出版的财政补贴之外,这几年国家专门设立了国家出版基金,国家出版基金规模很大,国家出版基金所补贴的项目其中有一部分也是古籍出版。至于说古籍出版的整理速度和规模,每年能出多少?除了财政的补贴或者说除了经费的原因之外,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,就是编校力量,不是所有人都能校勘古籍,这也受制约。我国古籍超出10万种,如果每年出很大的规模,在经费和人力两方面都有一定的制约,而且也不能指望出这么快,因为得有一个前提,得保证质量。古籍整理质量尤其重要,不要刻古书而古书亡,你不刻还好,刻了以后错误很多,反而害了后人。古籍都是我们民族文化的珍宝,经过千百年的筛选保存下来很不容易,不能到了我们手上整理出版的时候,留下了很多差错。所以说古籍的出版需要很大的支持。

        记得前些年给中华书局的补贴是50万,现在肯定大了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但申请古籍出版的资金也有一些麻烦。

        刘杲:一般是这样的,申请,比如说国家出版基金有办公室,专家年年评审,由基金办批准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基金分配是专家评审决定,还是至上而下的,某一个领导觉得可以就给钱出版。

        刘杲:那不行,这是专家独立工作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你认为现在就是专家独立工作?

        刘杲:我认为很客观、很公正的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你刚刚谈到古籍出版,编辑要有足够的学养、足够的功力,有书友提到,现在的编辑薪水待遇很低,另外一个是学养和功力上不如老一辈的编辑,现在看到的一些好书都是老一辈的编辑在整理,而现在的编辑在功力上弱一些。

        36楼 zx851218:编辑行业还是要以经验资历来评价编辑的好坏,老编辑正一代代的退去,想请问一下您在编辑行业对于新老交接方面有什么要说的吗?想请您谈一谈新老编辑的交班的问题。

        67楼 非飞鸟:越来越多的年轻编辑加入到了文化快餐的生产工厂。时代需要大师,大师需要名作,名作需要伯乐,伯乐如何培养和传承??

        刘杲:出版业跟其他行业一样,始终存在人力新老交替的问题,出版业要发展,不断补充新的编辑、出版专业人才,人才的队伍如果强大,出版、发行就有保证,但和过去不同的是,过去队伍的建设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自上而下,而现在专业队伍的建设是要通过市场。人才的培养和队伍的建设都要通过市场来进行公平竞争、来进行优胜劣汰。一个编辑的培养,从专业素养来讲主要是两个方面,一个是编辑专业,你会做编辑工作,但光这样还不行,因为所有的书都是具体的,比如说你编一本医学书,你会编辑,但是你对医学一窍不通,编不了。你编一本法学的书,你得有法学专业的背景。所以编辑专业素养,需要编辑专业;还需要其他一门学科的专业素养,他才是一个能胜任的编辑。除此之外还不够,还要有编辑的职业道德、有编辑对市场的了解。现在作为一个编辑,对市场完全不了解,比如说对读者的需求完全不了解,对出版资源的状态和开发完全不了解,上游下游都不了解,这个编辑是很难做的。所以编辑要求比过去更高,编辑应该要求是复合型人才。这样一种很高的要求与现在的现状是有差距的,好像觉得现在不如过去,但我觉得这个事情我们搞市场经济时间也不长,改革时间也不长,队伍建设的模式和转变也不长,所以对前途不必悲观,有需要就会有供应,我们事业发展需要人才,肯定会有人才发展。所以我对此还是有信心的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21楼 hongleisui:尊敬的刘老先生,您是否可以谈谈您对现在出版社整体大批“转企改制”的一些看法?现在像中华书局、商务印书馆、三联书店等老牌人文学术出版社都在走市场化道路,一年要出版很多迎合市场的畅销书,这些书的销量究竟如何还不知道,但是人文学术书的出版编辑工作显然在下降,您怎么看这个问题?还有像一些出版社体制内的编辑,基本不用干什么活,就能轻松拿到较高薪水,一方面卖书号赚钱,一方面压榨新的聘用制员工,体制内外有分别,主渠道二渠道待遇迥异,您又怎么看?

        刘杲:转企改制主要是国家的这一批出版社。第一,图书是商品,因此生产和经营图书的是企业,这是顺理成章的,在计划经济下,当时出版社定为事业单位的时候,还有一个叫企业化管理或者企业管理,可见这个企业性质是客观存在的。现在把它名正言顺的改为企业,而且还要求适应市场经济的环境,成为市场经济环境下的一个明确的市场主体,在这个前提下来进行市场经营。所以这个事情并不是例外,并不是不可理解,是顺理成章。

        转企以后问题在哪?这个企业或者说这个产业他是文化企业,首先是文化产业。因此它虽然转企了,它是企业,但不同于一般的企业,它的产品是精神产品。因此它就有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,要把文化建设和市场经济结合起来,要把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结合起来。现在难就难在这一点上,而他精彩也精彩在这一点上。换句话说,“把文化理想和商业智慧结合起来”,这句话不是我说的,是董秀玉所说,她在我们出版界是很有学识的。可见这不是做不到,而是说有一个层次、有一个高低,我们带着一个奋斗目标,有的人确实这样做,很好。北京的中国出版集团,有很多的出版社,比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,那也是做得很漂亮的。问题不在于转企,问题在于你要转企之后把文化和市场结合好,把文化理想和商业智慧结合好。这是一个难点,也是精彩之处。

        附带的问题是国有出版单位和民营出版的关系,还有国有出版单位在转企过程中对管理的问题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估计提问的朋友是出版社的聘用编辑,他问的其实有两个层面:一方面是主渠道、二渠道,因为二渠道是没有出书资格的,甚至现在卖书都好象有门槛,所以他要高价卖书号,出版社卖一个书号可以卖一万到两万,一个出版社编辑以前可以一本书不出,卖书号就可以有比较高的薪水,如果有效益就卖书号,这是一方面;另外一方面在转企改制的过程中,它可能有一些制度上的变化,有一些以前是体制内的员工,有一个体制内的名额,现在新的编辑是聘用制的,而且薪水很低,是这样一个结构的提问。

        刘杲:这位网友的问题不是很集中,但我愿意说一下,跟他说的这个情况有关的一些问题。一个是国有出版社的转制改企,它是走市场的,但是是不彻底的,因为我们的审批制使得我们出版业具有相当的垄断性质,而这种垄断性质,在市场经济环境下不是公平的。因为是审批制,所以使得书号可以有价。在一个登记制下,书号不是有价物,只有在审批制的情况下书号才成为有价物,才有需求和供给。

        至于二渠道,一个是出版、一个是销售,二渠道的销售主要是民营书店;另外一个层次是民营出版,民营出版严格意义上说是不合法的,但他们采取买书号的方法,用出版社的名义出书,只要用出版社的名义就是合法的。书号的贵贱因为成了一种商品,它受市场条件、受供需关系的影响。现在在改革深化的条件之下,在审批制继续保持的条件之下,现在主管们允许和鼓励国有出版社和民营出版合作,比如说共同开发选题,吸收人才,建立分支机构等等,这种合作的程度比过去有发展。这当中,原来民营出版做得比较成功的,经验比较成熟的合作的效果比较好,如果国营出版社本身能力就不强,民营出版本身能力也不强,最后就都不太好。至于说待遇、工资,这种情况很难一概而论,同是国有企业的职工福利也不一样,甚至也会和绩效挂钩等等,会出现很多不同的情况。比如说民营出版的职工,有老板、有员工,有临时、有外聘、有外包,很难一概而论。所以这个事情,很抱歉,一句话说不清楚,比较复杂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这次访谈主题大家关注最多的一个问题是,出版自由,很多书友都问了出版自由的问题。

        24楼 共产主义的散淡人:“读书无禁区”,那么“出版有没有禁区”?您是否赞同出版个人化?在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的新阶段,怎样才能真正体现出版自由?

        39楼 cccb123:您作为曾经体制中的人,如何看待出版自由?中国有真正意义上的出版自由吗?

        65楼 龍廷閣:作為前體制內官員、并主管過“掃黃”、“打非”和出版物市場管理等工作,怎樣看待目前內地的出版審查制度?

        刘杲:《宪法》规定的公民权利中,其中有一项是出版自由,这是宪法中明文规定的。它实际上包含两方面的意思,不管是主管部门,还是出版单位和编辑人员,一方面对依法保障公民出版自由权的行使;另外一方面依法制止对出版自由的滥用,如果讲到编辑责任也是。这两个方面相辅相成,一个保障,一个制止。当然主导的方向应该是保障,而且不管是保障还是制止都要依法,这主要是讲出版的内容。出版自由的问题还涉及到另外一个层面——能不能私人办出版社,我们现在还没有出版法,在这个情况之下,出版方面最高的法律文件就是《出版管理条例》,《出版管理条例》是国务院颁布的,叫行政法规。按照出版管理条例的规定,要申请办一个出版社,那是要有国务院规定的主办单位和主管单位的,很显然这就是不允许私人办出版社。如果要制订《出版法》,对这个问题怎么表达,这是有不同意见的。争论的结果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,但是它是一个问题。出版自由的两个问题,第一什么人可以办出版?第二什么内容可以发?什么人可以办出版,现在当然很明白,只有国家可以办,办出版包括图书、报纸、期刊。在依法保障和依法制止这样的一个情况之下,我个人觉得第一要依法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没有出版法,出版依据什么法??

        刘杲:《出版管理条例》,另外有《刑法》、《民法》。在依法的前提下,要有比较和谐的宽松的环境,因为我们出版的实质是文化创新,文化的创新没有一个比较宽松、和谐的环境是很难创新。所以我在我的小书里头讲到,以人为本的观念和政治文明的建设。我希望我们的编辑出版,有更多的人文色彩,而且我们希望政治文明建设能够带来更加和谐、更加宽松的环境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根据我们书友问的有关出版自由的问题来看,可以把这个问题问的稍微再细一些。实际上我们不许出版社出反动、黄色、暴力这样的书。

        刘杲:《刑法》就有,禁止制作和传播淫秽的东西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不知道您看不看港台版的书。

        刘杲:偶尔看看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大概大家最关心的是港台政治历史类的书,为什么国内就不能出版,是不是定位为反动书籍。

        刘杲:这个难说,得一本本书说,不知道什么原因、什么理由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这一位书友提得非常尖锐,

        65楼 龍廷閣:先生曾供職於“中宣部”,眾所周知,該部門主管意識形態工作,先生認為限制出版自由和閱讀自由,是影響意識形態的真正“法寶”嗎?內地憲法及其簽署的國際條約中,明確將出版自由列入基本人權的保障範疇之內,但“禁書”這一產物的不斷出現、海關隨意查禁沒收審讀海外圖書、網路嚴禁買賣某些圖書...最終導致“禁書”在民間的暢銷和不斷盜版影印,一書難求,先生怎樣理解和看待這個問題?

        刘杲:这个问题的提出,你限制出版自由能影响意识形态吗?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,因为他的前提是你限制出版自由,谁来承诺他限制出版自由呢?我当然不会,因为我已经退下来18年了。谁在限制出版自由?那我就不懂了。比如说,我在中宣部的工作,我不管业务,我在办公厅;我在新闻出版总署是管出版,多年管出版,有一些书我们决定是停止发行的,是不是依据不充分,是不是法律依据不充分,或者说事实依据不充分,这可以对具体案例具体分析,但至少我在工作岗位当中,我主观上是依法办事,根据事实,从事实出发依法办事,很多书我自己要看,不是听汇报就能决定的。刘少奇过去说了一句话,禁一本书等于要枪毙一个人 。这话说得很重,不能随便禁。但有一些文化上的书,确实是很复杂的。比如说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出和不出,是很费周折的,这本书几十年在英国禁,后来法院才开禁,对这部书有争议不是中国才有。还有一本书《撒旦诗篇》,伊斯兰教恨不得要追杀这个作者。所以西方都会有禁止的书,都会有争议的书,从我自己工作体会来讲,这个事要非常慎重。你从原则上讲,要依据法律、依据事实,但适应什么法律、什么论证事实,你需要非常慎重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那就是依据刑法、民法、出版管理条例。您刚才举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。

        刘杲:现在可以了,原来不让出的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现在好像又不让出了,可以谈谈查一下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同期出版的书,举例谈一谈出版自由是不是受到一定的限制,一个是《中国农民调查》,一个是《往事并不如烟》,这部书有一定的删节。两者后来都不让发了。

        刘杲:这我做不出意见来,这两部书我都没看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在您当时做领导的时候,有没有确定哪几种书不能出的?

        刘杲:比如说,我们有一本翻译小说叫《蝴蝶梦》,我们是停了,那书就是淫秽色情。后来美国著名记者也是作家协会主席索尔兹伯里到中国访问的时候,我跟他说这个事情,他说这不是文学,这就是色情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其他反动书籍您有没有禁过?我是想知道,通过有一些例子来了解您心目中认为反动的问题书籍,或者说观点不正确有问题的书,想了解一下您的尺度。

        刘杲:我现在想不起来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我估计刘老还是特别开明的,在他眼中没有什么反动书籍。

        刘杲:有人写文章想起过去的事情,我自己都忘了,《丑陋的中国人》,《山坳上的中国》,有关的同志后来成了我的朋友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这些书都出过,影响挺大的。

        刘杲:但都有遇到一些问题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但后来还是出了。

        刘杲:这么说吧,法律是一样的,法官判案子并不都是一样的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您这个总结很精彩,最后就是因人而异,看领导。
    我们都知道,很多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,是经过慢慢的讨论、争论、各种各样的协商,一步步的促进某些事情的推进。有位书友问您:

        24楼 共产主义的散淡人:您当年参与制定《著作权法》时,受到过哪些高层压力和社会舆论?您认为哪些问题是最棘手的?

        刘杲:制定《著作权法》、实施《著作权法》,我算是参与者之一,起草《著作权法》的时候是有争议的,我不想把他说成是压力,我认为是争议,而所有比较大的事情有争议是比较自然的事情,因为个人角度不一样,了解情况不一样,会有不同的意见。当时最尖锐的,应该是国家教委、国家科委、中科院和中国科协四个单位,联名向国务院写报告,反对制定《版权法》,更反对加入国际版权公约。这四个单位正式向国务院写报告,当然是很有力度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理由是什么?

        刘杲:他们的理由是,我们国家的科技和教育发展,迫切需要引进外国先进的科学技术,而我们一个时期以来是靠我们的光华出版社,光华出版社正式大规模的影印外国科技书刊。他说如果你加入版权法,再加入版权公约,我们都要依法保护外国的作品,我们就不能像原来那样拿到外国的科技书看,这对我们国家和科技教育的发展非常不利,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,那这怎么行。这个问题后来怎么解决的?一方面我们跟他们解释,说这个事情,全世界的国家大家都走这条路,我们要搞现代化,不可能不搞法治,要搞法治不可能没有《版权法》,这是讲道理。另外是算帐,因为原来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,他们说了一个很吓人的数字,说10亿美元,二十多年前10亿美元很可怕,我们就算帐,按照现在的规模,每年引进多少外国科技书刊,值多少钱,按照国际通行的规则,我们要付多少,按照法律的规定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免除或者降低多少,算细帐。所以经过解释、算帐,这个问题解决了,统一认识了。但当时他们提是合情合理的。

        我们制定当中感觉最困难的是什么?就是版权保护和版权立法有很多国际通用的规则,我们要把他在中国落地、发展,这要同中国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,怎么结合这是很难的。比如说西方发达国家保护水平很高,如果我们也采取那么高的保护水平,我们出版单位受不了,消费者也承受不了。所以我们采取比较行得通的办法,当时我们没有《出版法》,现在也没有《出版法》,很多人搞不清《版权法》和《出版法》的要求,把《出版法》的要求放在《版权法》上,很明显《版权法》第四条,法律禁止的作品不给版权保护,这是根本用不着写在《版权法》里头,而且也只能由《出版法》解决,因为《版权法》是民法,《出版法》是行政法,说不清楚。所以最后写成这一条,这很可怕。当然,现在这条是取消了。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,怎样结合我们国家的实际情况,把国际上一般的规则通过我们国家的情况结合起来,这是很费劲的。所以最大的困难在这儿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除了出版自由,书友还问到编辑责任的问题,除了古籍出版的印刷装帧质量之外,您讲过一句话,说文化是目的、经济是手段,经济作为一个手段,一个出版编辑、一个出版人核心还是传播文化,现在市场压力太大,导致出版社出一些粗制滥造的书,其中有很多是文化快餐类的书,我们很多学术类的书也会粗制滥造,所以我们也谈一谈编辑责任和出版人的责任问题。现在有一位书友就问:

        69楼 小狗皮皮:尊敬的刘老先生,因为我是从事翻译工作的,所以题的问题也与翻译相关。

        1、版本过多,让读者无所适从。比如2000多年前古罗马皇帝所著的《沉思录》,最多的时候有26个译本,这样重复翻译重复发行,是否极大地浪费了人力物力?能否出台相关政策加以规范,尤其是编辑在做选题的时候,能否抛开牟利的目的,多为读者着想?

        2、翻译质量惨不忍睹。编辑为了赶时间,与我们约定,3个月完成一本书,有时候为了追赶热点,几周就要完成几十万字的内容,这样做的后果是粗制滥造,对读者的极不负责。更有甚者,在重译名著的大旗下,某出版社曾推出一套20余本的世界文学名著,无论原著为英、俄、法、日、德,译者均为“宋瑞芬”,堪称“最牛翻译”。经查,此人“纯属虚构”,其译作也多为拼凑而成。请教刘老先生,怎样才能严格翻译出版的流程,避免居高不下的差错率?

        3、翻译稿酬太过廉价。上世纪50年代,翻译稿酬约为每千字十几元,时过境迁,现在一个国家级出版社,稿酬才每千字5、60元,而且是一次性结清,可谓“微薄”。稿酬过低,让翻译界人才纷纷放弃这个钟爱的职业,最终导致“青黄不接”。请问,怎样才能让译者找回尊严?能不能效仿国外,让译者也能按约定的比例提取版税?

        刘杲:翻译书,把这些问题作为一个过程来看待,在我们适应市场经济的环境,发展出版产业,在这个过程中是会出现一些问题,出现一些问题的客观原因是我们的市场不成熟、不规范,出现问题的主观原因是我们认识不够和缺乏经验。所以采取了一个什么办法来应对市场竞争?采取了简单的办法、偷懒的办法、低级的办法,其实和任何商品一样,市场竞争当中真正得分的是优秀的质量,何况你是精神产品。就是你讲出版社的建设、出版社的长远发展,出版社的品牌建设,这些东西好着呢。思想上有一个问题要澄清,真正实现市场经济,你的核心竞争能力是产品质量。具体到翻译书,你抢市场,拿一个好选题,越快越好,那一年抢布什,这一年抢乔布斯。乔布斯的书出来以后,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,《乔布斯传》的出版改变了出版业,这话有一点儿夸大。这个书在运作中,其中有一条经验是采取分散翻译方法,一本书拿来以后,网上征求了400个译者,选定了4个译者,一个人拿1/4,很快就译出来了,而且和美国同步出版。

        但是这个事情是要一分为二的,昨天我还跟原来译林出版社的社长李景瑞通信,就是说这种翻译的问题,他叫做翻译快餐,他的意思我赞成,翻译快餐有可取之处,但是没有必要所有的书都快餐化,特别是文学翻译。比如说一个技术手册的翻译,没有问题,没有多少文字,谁去翻译都是那几段话,都是用那几个术语,都是用那几个名词。文学翻译,作者的文风,他的表达,他的思想内涵,他的社会背景,有的时候是晓畅的,有的是晦涩的,有的是明白的,有的是隐讳的。乔布斯的传记很成功,李景瑞说,我们看乔布斯的情书,译文没有很好表达他的原意。而且一个人的传记,有前期、中期、后期,你给他翻译不是一个完整的一生。但这些问题因为要抢市场,所以被忽略了。但你想,过去人民文学出版社,还有上海译文出版社,如果他靠这种方式,他能把托尔斯泰、巴尔扎克做起来,他能成为经典吗。所以这个事情也需要去呼吁、去解释,需要有一些成功的出版社去示范,另外也需要大家去积累经验,包括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经验,可能作为一个过程慢慢会过去,开始不知道这么多,慢慢的可能会成熟起来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一方面时间可能会改变这个问题,另外一方面,可能也跟体制问题也有一定的关系。比方说现在大家都讲效益,一个出版社我在社里当社长三年,就必须在三年中做出我的效益来。

        刘杲:这就坏了,任何一个出版社,如果没有战略思考,那都是不行的。立竿见影,哪有这种事情。给张元济、邹韬奋三个月、半年的时间去塑造商务印书馆、生活书店?过去说过出版跟新闻有什么不同,新闻一天就过了,他不看第二天的报纸,看当天的报纸,而出版很大程度是积累,传播也是积累,书放这儿十年、二十年,子子孙孙还看。一个出版单位的信誉、品牌也是靠积累的。而你如果没有优秀的质量,怎么积累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我完全同意您说的,优秀质量是出版社的核心竞争力,但我特别想知道一个体制问题,一个出版社的社长在出版社,一般是做多少年。

        刘杲:因为我不在第一线,我不敢妄加评论。我在一个场合说,一个文化产业、一个出版产业尤其不能GDP主义,那怎么得了。现在官也要赚钱,领导也要赚钱,而政绩最显眼的,最容易出手的是金的,比如说扩大,利润扩大、数量扩大。但这跟中国人的文化完全不能划等号,这恐怕有待于我们从宏观上慢慢摸索,觉得不行了再改吧。那怎么办,这个事情是有争议的。我写了一篇文章《出版——文化是目的,经济是手段》。很多人赞成,但有人说,刘老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您站着说话不腰疼。文化是目的,目的怎么衡量?比如说辽宁教育出版社,做了一个万有文库,普及中国传统文化,和引进国外的经典图书,翻译质量也很高,但问题怎么衡量这个?码洋这一两年上不去,销量上不去,确实不知道怎么衡量。

        刘杲:现在的问题在哪儿?讨论的时候,常常把文化和经济当作两件事情来看,彼此对立,熊掌和鱼。我认为成功的出版,在他们那儿不是两张皮是一张皮,所以我为《张元济传》在写序的时候讲过,经济效益寓于优秀文化的传播之中,这不是两张皮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刘老继续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
        刘杲:人家有成功的经验,商务印书馆作为一个民营出版企业,规模到今天都是了不起的,他有政府补贴吗?哪来的政府补贴。日本的轰炸,多大的损失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您刚才举商务印书馆为例,我们谈商务印书馆,它现在同样遇到很大的挑战,比如说以前开玩笑,说年终发奖金,把词典拿来重印就行了,现在也遇到的挑战。第一就是数字化,数字化影响最大的就是词典;第二,长期的品牌“汉译名著”系列,实际上带来的利润没有这么大了。所以他们也在做市场化的各种各样的工作。

        刘杲:讲经济和文化的问题,经济效益寓于优秀文化的传播之中,还必须讲另外一段话,出版社不能一本书一本书去算账,这是要出版社的老板、社长、当家人在那儿统筹安排。比如说“汉译名著”当时没有经济效益,但现在是有经济效益,虽然经济效益远远不如词典,这在出版当中,也许近期的经济效益不好,但是有远期经济效益,而且有品牌效应,这种例子很多。出版社的经营上,有赢有亏,以赢补亏,这是常态。所以我们现在讲出版社转企以后变成经营性出版单位,出版企业,好像只能赚不能赔,这不符合道理,也不符合事实。我们过去出版社也出很多的书,而且不但是赢补亏,而且明确有十几个出版社,拿出部分盈利,设立出版基金,出版一些有价值的赔钱书,既是文化上的贡献,也是本社品牌的建设。出版社改企以后,经营性出版企业不能活,这是很大的误解。全社需要社长统筹经营,邹韬奋的生活书店办得好,他能得到生活周刊的读者订金达四万银元之多。所以他们都是非常懂得文化、也非常懂得经营,不能只讲文化不讲盈利,因为出版社不是一个慈善机构,赔钱也出,不是这样的。手段是绝对必要的,就像现在人说的必须的。没钱怎么出书,印刷费出不起,员工的工资也开不起来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现在面对的难度更大。

        刘杲:市场不规范、不成熟,另外一方面,比如说现在出版社的转企,人员身份的转换已经弄得(社长)焦头烂额,他怎么去考虑这些复杂的经营,他来不及,所以也不必急于责备他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当然跟刚才说的体制也有一定的关系,因为也要讲成绩,像销量是最能体现成绩的。另外还有一个大背景,现在文化都很浮躁,不光是出版业浮躁,整个学术界、文化界都浮躁。现在浮躁最大的一个投射对于出版行业来说就是电子出版,有一位书友提到:

        25楼 ppdd123:刘老先生好像也很关注当前很火的电子出版,现在手机阅读据说一个月销售额就能过亿,但是手机阅读销量靠前的大半作品都是玄幻、穿越、修仙、宫斗等完全与传统出版不同的类型,刘老怎么看电子出版所涉及到的编辑责任和作者权问题?

        刘杲:我们现在电子出版遇到一个很特殊的情况,现在电子出版最引人瞩目的是美国,亚马逊做得很好,但我听说首先亚马逊本身是一个实力非常强大的网络图书销售商,第一他有强大的网络销售渠道,第二他非常熟悉出版资源和读者需求。因此亚马逊的成功从这两个条件去看就可以。所以现在kindle里边内置的书基本上是美国读者认可的书。简单来说,他是由出版的人来做出版。中国现在电子出版,首先上来不是做出版的在做,是通信运营商,是设备制造商,是网站。我们的传统出版业,整个信息化步伐就比较滞后,根本还没有醒,那儿已经动手了。因为他确实立竿见影,有强大的驱动力,而且他又找了那么强的通信网络,他两低:内容低俗,低俗容易接受;第二费用低廉,虽然费用低廉,但总体量大,所以收益不得了。传统出版的底线和理念在他那儿根本没有,很难说移动运营商再来考虑文化建设,他的很难掌握,需要编辑去掌握。

        等到我们传统出版感觉到这种形势的时候,不知道我们现在从哪儿下手。我们各个出版社都很自信,自己开发阅读器,但我们在技术上,是不行的,我们在网络上也一样,怎样把内容优势变成数字出版优势。好多东西都是自己搞,但你想,一个消费者买一个终端的阅读器,如果说这里边只有一个出版社的资源,有意思吗?太没意思了。他必须是现在图书市场上相当数量的读者认可的。这些东西谁来做,一个人做得了吗?如果是一个出版社以外的人,他怎么从每个出版社拿到内容资源,这涉及到版权授权的问题,版权授权有两个障碍,过去出版社得到作者的授权都是复制权,很多没有信息网络传播权。而数字出版,需要信息网络传播权的授权。数字出版,需要信息网络传播权的授权。有的作者直接给网站授权,把出版社晾一边。出版社的权利不明确,加上各自为战。这种状况,需要宏观协调。这有一点儿类似于当时的音像出版,音像出版没有出版理念,音像出版开始是由电器商人进口港台录像,他们哪有出版理念,是他们做起来的。现在又遇到这类事情,不是出版人来做,是通信商、设备商、网络营销商等他们来做的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您有考虑过数字出版对传统出版的冲击吗?

        刘杲:总体上,美国的情况和我们现在可以感觉到初步的情况,不叫冲击,跟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一样,总是会有新旧交替。比如说印刷技术的发展,使得印刷出版占统治地位,绝对取代了原来的雕版、手抄。现在有新的传播手段,新的表达方式,他会逐步的取代,或者说部分的取代,或者大部分的取代,这恐怕是自然的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再说另一个自然趋势,实体店慢慢被冲垮是不是自然趋势?当当跟京东大打折扣战,您是怎么看的?

        刘杲:所谓实体书店的困境,准确地说是民营书店的困境,不是新华书店的困境。同样的市场主体,不是在一个起跑线上,这就是我们体制和市场不成熟的原因。在这样一个前提之下,加上网络书店低价销售,这是两面夹击,再加上自己如果有一些举措不太切合实际的话,那出现困难很容易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您觉得实体书店还有希望吗?

        刘杲:有希望,他的希望是这样的,他会在网络销售和数字出版发展的情况下,会真正有一些专业的书店和特色的书店,这还是会有不一样。你说麦当劳、肯德基铺天盖地,但是在国外看到,一些有特色的咖啡馆总有自己的客人,他成了一种文化的符号,或者社区生活的一部分,或者专业需求的一种供应。我认为传统书店不会退出,不会消灭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出版社将来生存具有生存空间的,也得是具有自己独特特色的。

        刘杲:我想是这样。而且我们从计划经济延续下来的出版格局,早晚得改。现在出版集团一说,一百亿、二百亿,他是把出版局的所属单位全部拿过来,我现在是集团,出版社、书店等都算过来,不是这么回事。我知道很著名的出版集团,名气很大,在出版集团规模上排行第一,但是他的主业只占总资产的14%,因为出版社不值钱,有两间房、有电脑就行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有两个网友的问题对应,一位书友(39楼 cccb123)说,人民有知情权,希望了解到中国历史的真相,有关历史运动的史料,这样的书籍难以在国内出版,形成所谓的禁书,他就质问是当局太脆弱还是人民太弱智,你不出版这些书是认为读者没有一点分辨能力吗。另一位书友说,关于历史书的出版,历史、纪实类书中往往会有些歪曲历史、实事或夸大其词的内容,有的甚至与中央的说法不一样。所以请您谈一谈,一个历史书在删改或者干脆禁止出版。另外一方面是现当代历史有这么多的市场,很多出版社要出书,出了之后书又是粗制滥造。您怎么看待?

        刘杲:这个问题我讲不出来,这是一个实际问题,要看实际情况。笼统说,这本书为什么可以,那本书为什么不可以,我说不出意见来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30楼 北京大观园:请问您:向阳湖的经历对您和您的家人有什么样的影响?您如何看待那段历史?

        刘杲:向阳湖文化研究会的负责人李城外,我跟他说过,我不愿意在谈向阳湖那一段,那一段有很多很痛苦的事情,他要我写文章,但我没写,我告诉他这是过去的事情,不谈,所以这里我也不想谈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最后一个问题,也是书友提的。现在有很多80后、90后进入编辑出版行业,您能不能给这些编辑一些寄语。

        刘杲:我没有发言权,因为年龄不能给我发言权,而我仅仅就是比他们大而已,所以我没有发言权。我曾经到武汉大学去,大学生问我,你认为做一个出版人的基本条件是什么?我说我说不出来,但我说至少有一条,你得爱出版、得爱书。爱到什么程度,爱到痴迷的程度。你能做。在来孔网之前,百道网上又重发了纪念范用的那一篇文章,《“书痴”范用》,他就是喜欢书,喜欢亲手把一篇篇书稿变成一部部漂亮的书,这是他的人生最大追求也是他的最大乐趣。我们都常说,编辑是为人作嫁。叶至善说,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,他认为编辑是非常有意思、非常有趣味的事情,第一给他很多知识,他通过书稿接触很多文章、作者、内容,增加很多的知识;第二有创新,编辑是非常吸引人的,非常有趣味的也是很有益处的一个职业,这都是他的经验之谈。所以我觉得年轻的朋友,你可以选择很多行业,我并不是说你一定要选择出版行业,如果你选择出版行业,你得是一个爱书之人,爱出版之人,爱到痴迷的程度。

        主持人:非常感谢刘老今天在孔夫子网做的精彩访谈,昨天刘老腰有一点儿受伤,虽然站着说话不腰疼,但是今天刘老是坐着访谈,所以,为刘老的身体着想。我们今天的访谈就到此结束,谢谢各位书友的参与。

        刘杲:谢谢各位书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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