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| 袁志坚（宁波出版社总编辑）

        2019年1月25日，车弓长篇小说《太阳正在升起》研讨会在中国作家协会十楼会议室举行。这部百万字的精装本，分“吼山记”“出山记”“归山记”三卷，由作家出版社和宁波出版社联合出版。作为责任编辑之一，我在研讨会上发言，表达自己对作家车弓的敬重与对这部作品的推崇。

        《太阳正在升起》作品厚重，首先在于它的主题重大。2010年，浙江省第十三次党代会提出了“两富浙江”的任务，即浙江人既要在物质上富裕，又要在精神上富有。《太阳正在升起》聚焦了一个发人深省的现象：星星草集团从一个村办小工厂发展成为资产10亿元的企业集团，可是，村支书、“星星草”的当家人憨佬却自问，“为什么在致富的过程中，这代人下代人却离理想信念越来越远？物质上丰裕了，精神上为什么荒芜了？”显然，在他看来，精神上的成长比物质上的获得重要得多。农业、农村的现代化，最重要的是人的现代化。小说紧扣“太阳升起牛抬头”的画面来挖掘憨佬、油嘴佬两代人的精神世界，从牛到人的转变，不是简单的生产生活方式的转变，不是简单的社会身份的转变，而是牛抬头后如何识路的自我进化，是农民与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一起完成自身观念的变革。车弓奔着描绘当代农民的“精神面相”这个使命去写，他写得很艰难也很深入。正如他在后记里所说：“前进的人们灵与肉是分离的，肉身已在彼岸，而灵魂却留在原地。”其实，现实无时不在撕扯着处于社会急剧转型之中的农民，他们挣扎着创造成为人的历史，但是，他们又有着“牛”的局限。灵魂难以跟随被推上经济社会发展快车道的肉身，一旦灵魂被肉身抛弃，就会出现危机。所以，习近平总书记说：“改革开放已经走过千山万水，但仍需跋山涉水。”这里面的含义非常深刻。改革开放以来，浙江人的脱贫致富精神被概括为“走遍千山万水，叩响千家万户，说尽千言万语，历经千辛万苦”，经历了这样的磨练还不够，还需要跋山涉水去真正实现人的发展。也因此，我们才可以理解憨佬的自杀、叹息油嘴佬的背叛、憎恨四眼哥的堕落、可怜菲菲的卑贱，才会更加关注农民的精神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 这部作品厚重，还在于它的写法独特。车弓出生、成长于慈溪农村，做过多年的财经记者，他熟悉浙东沿海农村，熟悉改革开放以来慈溪民营经济的发展历程，熟悉这片土地上的人们。不过，他还是下了很大功夫来写这部献给父老乡亲的书。退休后的5年多时间里，他从北京回到慈溪，采访了许多人，因此《太阳正在升起》的文体是介于小说与报告文学之间的。车弓说，这是向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、白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致敬，因为她也是记者出身，擅长用一种非虚构的手法来记录历史。车弓是把这部作品当作历史来写的，所以，他用了三卷的大容量来展开历史的细节，展开现实的褶皱。也只有这样大的容量才允许他用13个角色的口述来还原真实。多角色转换、多场景转换、多视角转换，这13个角色是相互审视的，是交叉验证的，同时又是集体回忆、共同叙事的。谁在书写历史？不光是作者，不光是13个讲述者，不光是其中的访谈、书信、电子邮件，更是一种反复性的、交错性的、融合性的声音。历史的声音从来不是单一的，它一定是复调的。从这个角度来理解《太阳正在升起》这种跨文体的写作方式，也许是合适的，便于读者拉开同每一个讲述者的距离，拉开同现实的距离，用更深远的历史眼光来衡量这部作品。

这部作品厚重，更在于它的人物丰满。憨佬、油嘴佬、菲菲、志潮秀才……这些人物具有鲜明的个性，不是平面化、漫画式的，充分显现了人性的复杂，也充分反映了社会的变迁。车弓是把人物放到历史进程中描写的，写出了人物精神世界的变化，写出了世俗流弊对人物的欲望、情感、观念的影响，通过曲折的情节写出了曲折的人性。尤其是憨佬的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，硬气而深情，憨厚而精明，善良而决绝，执拗而大度，他身上有着传统文化的深沉气质，当然，也有落后、武断的一面。这个人物一看就是从浙东这片土地上“长”出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 车弓孜孜不倦地描绘着当代农民的“精神面相”，同时，他也和他们一起再次抬起头来，探索精神的出路。